当前位置:

黄豆酥:沁甜作伴好还乡

日期:2020-03-25 来源:荆州日报

我的记忆中,黄豆酥(有的地方称为黄酥糖,有的干脆就叫黄豆糖)在新年的诸多小吃中一直稳居皇冠一级的位置。你想想,云片糕、雪枣之类,家庭做不来,麻花、串花这些纯油炸面品香则香矣,然失之寡淡,米子糖朴实得几乎等同于炒米,锅巴糖一味甜得发腻,至于沙琪玛,实在绵软得不像话。黄豆酥,是诸多同类中最“狠”的角色——那浓郁而清远的甜,沁人心脾的香,脆崩崩的口感,让味蕾尽情“过年”。

童年时,我曾随母亲参与过黄豆酥的制作,那些细节至今还历历在目。

先说做“黄豆”:面粉不用加水,而是将打散的鸡蛋搅进来,加油反复揉匀,然后用湿纱布把面团盖严,让它“醒”上半小时。接下来,再加适量淀粉继续搓揉,擀薄,切成细条,剁成小块,搓圆了放入烧开的油锅中,边炸边搅动。油一般用菜籽油或棉油,讲究的可以用葵花籽油。待小面粒炸至金黄色,浮在油面时捞出,“黄豆”就成了。

再说熬“糖稀”。我们管麦芽糖叫“糖稀”。这一过程,有“三字诀”,即泡、磨、熬。将精选的麦粒浸泡一周左右,待它们长出“须子”(麦芽儿)来后,晒干,磨成粉末状。同时,将糯米煮到八九成熟,沥干,冷却。接下来,将糯米和麦芽粉按10.2的比例和匀后放入缸内装好,连夜用锯末或稻壳暗火焖热,使麦芽和米发生化学反应。次日清晨过滤,将汁取出,大锅柴火熬,一锅汁液熬煮成小半锅糊状物。这时用木片一尺来长、手掌宽的木片或竹片,往一个方向反复搅和。当你用一双筷子挑起“糊糊”时能扯出丝来,且滴一点到冷水中,凝固物是焦的(脆的),那么糖稀就好了。在松滋南海拉家渡村,新年是在家家户户熬“糖稀”的忙碌中开始的。或者说,满村弥漫的麦芽糖的味道就是最切近的年味。

下面,让我们将炸好的“黄豆”倒进冒着深黄色泡泡的糖稀中。快速搅拌均匀后,将这锅热气腾腾的混合物倒入母亲事先从永合中学食堂借来的铁蒸饭盒,用擀面杖使劲擀、按平实,用刀改切成正方块再倒扣到案板上,一块块黄豆酥就等着你来品尝了。

这里面有历史呢。相传刘备借得荆州后,为便于作战,命人将面食蒸熟后切成丁状,压制成饼,烤干后再分成小块,交士兵行军时食用。因其形似粒粒黄豆粘结而成,长期储存不变质,又香酥可口,入口即化,故称“黄豆酥”。此后蜀军每逢战胜和黄道吉日,皆令全军上下与百姓共享此酥齐贺胜利。

历史多的是穿凿附会,我只贪恋那一点香甜中泛出的家乡的味道、亲情的味道、老时光的味道。好几年里,我们一家通宵制作各种熟食,一边劳动一边说着闲话盘点一年,慢慢守岁。其乐融融的景象,远胜过今天各自拿着手机低头较劲。想一想,黄豆酥,以稻、麦两种主食为原材料,暗合着松滋、荆州乃至整个江汉平原广袤肥沃、连通东西南北、兼收并蓄的泱泱之气。而其制作的过程,则需要用足功夫熬,看准火候和,趁热打铁擀,当限立断切。这是时机和耐心的较量,也是判断力和行动力的检验。最后,经“凤凰涅槃”呈现到你面前的这块美食,深藏米与面——你无论如何也品不出它前生的味道。

回望旧年关,家家麦芽香。我有糖一块,临别塞行囊。如今,规模化生产的当代黄豆酥失去了往日的味道,传统的工艺只被少数乡人执拗地承继着,也许不久,这块“酥”就会被现代化的隆隆轰鸣震为齑粉。但,至少在今年这个不同寻常的新年里,它和众多乡土零食一起,抚慰了羁留在乡的游子们——乡愁得到安慰,他们被拉长的还乡之旅行因此充满了亮光。(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