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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日期:2023-05-22 来源:荆州日报

小时候,家的印象,除了母亲、父亲、兄弟姐妹和小伙伴,就是那吃饭睡觉的三间低矮的青砖瓦房。那时候从来就不曾远离过家或家乡,对家与家乡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稍稍长大一点,离开村子去十多里外的镇上读书,学校虽然离家里也就十多里的路程,但走路也得一两个小时。那个自行车在城乡都十分稀罕的年代,为节省时间,远点的同学,只得周一至周五在学校住宿上课。住校的日子,学习很忙,但晚上入睡之后,眼前也会出现母亲在田间、菜园劳动的样子,兄弟姐妹的喊叫、笑声。当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提着那个空着的罐头菜瓶,沿着那条河边的小路,归心似箭地跑回家的时候,见到正站在门前油灯下,笑盈盈地看着我回家的母亲,此刻,那种说不出的激动,也许那就是我对家最早时的初步认知。

后来,长大了,去本县一个离家七、八十里路的小镇工作,突然间离开家和家乡去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生活、工作,且小镇风俗和说话的方言与家里已明显有些不同,但工作一段时间后,也就慢慢适应了,觉得小镇的生活比乡下的家里好多了。虽然每月一次的休假,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搭车、骑车,第一时间回到那栋三间瓦房,回到拥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家中,但每次回家,却再没有那种对家依不舍的感觉。有的只是到家后的那种离开村子后而产生的一种无形的优越感,在伙伴们面前的故意显摆。可能是那时年纪尚轻的原因,我总是把家里的水、油灯和土灶,和单位方便、亮敞、整洁的自来水、电灯和食堂进行比较。因此,每月的四天假期,我都会在家休息一两天或两三天后就借加班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提前返回了单位。

再后来,到了县城工作,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父母的老去,结婚、生子也就成了我的必然选择。我出生的长江边上那栋三间青砖瓦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几场特大洪水中倒塌,兄弟们已各奔东西地另立门户,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年迈的双亲更是在随后的几年里相继病故,聚满父母兄弟亲情的老家就彻底不存在了。因此,那个三十多公里的长江边上留下过我童年和少年时光美好记忆的家也就慢慢淡忘了,加之也没有什么非要回老家去的大事小事,回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

县城里,单位上世纪八十年代分配的五十多平米的福利房宿舍,就成了我结婚生子后名副其实的家。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单位早年间分配的阴暗潮湿的一楼宿舍,实在难以满足一家人的居住,连来个客人也不得不在熟人借住或在酒店临时开个房间,无奈之下,我只得拼尽全力地东借西凑,在新城区的江城南路购买了那套六楼上百多平米的步梯商品住房。至此,我把全部的心思花在了这个属于我们三口之家的新家上,除了上班时偶尔的出差一两天外,从此不曾离开过那里。

新家面积不算很大,装潢也很简单。三个房间、一个客厅,几张木床、一台电视、一组沙发的简陋的新家。只是这个新家自我们搬进去后,儿子从进高中到大学毕业,直到毕业后离开家里到省城就业,不知不觉中一住已有二十多年时间。二十多年时间,我生活得很是平淡,一日三餐、上班下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和工作,没有大喜大悲,更没有什么处惊不变的大事发生,在这个最后的家中度过了从中年向老年的过渡,直到年前退休,我也从没想过还会再离开这个早已住着习惯与无拘无束的家了!

几个月前,接到在省城工作生活的儿子打来的电话,说是儿媳妇怀孕了,孕期需要我们老两口去照顾他们的生活,我才恍然觉得,只怕是要有所准备,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客居一段时间了。或许一年半年、或许几年!好在我离退休还有几个月时间,于是我对儿子说:“要不先让你妈妈过来,等我退休手续办了再来?”儿子听我这么一说,也非常理解,说:“我妈一个人先过来,怕她太无聊了。”答应我说那他们先坚持一下,同意等到我退休了一起过去,老伴也正是此意,因此,算是把去儿子那里的时间推迟一些。

就在我还在有点庆幸时,不知不觉几个月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单位如期办好了我的退休手续,到了我兑现儿子“退休后就去”承诺的时候。拿到退休申报表的正式批复后,不得不开始做去省城的准备工作,冬夏换洗的衣物,被子床单及必要的生活用品,一大箱、几大提的,在充满疑虑与期待的矛盾心态中,被儿子开车接到了他家——省城那个悬空在33层的新家。

儿子的家其实挺好的,除了面积略小点儿,装修挺温馨的,小区内的绿化及环境也挺优美;当然最主要的是不用像在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县城的那个家,每天要气喘吁吁地爬上爬下六层的楼梯。

刚来儿子这里,一切都很新鲜。儿子儿媳妇十分孝顺,把最大的那个房间让给我们,而他们每天一大清早就赶去单位上班了。我们早上起床除了洗漱、过早,就是与老伴去菜场逛逛,买点上午要吃的简单的小菜。中午随便吃点之后,有时去街上或是就在小区转转,有时就在家随手写写画画,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到了下午略忙一点,要做一家四人的晚餐。当然忙点都还好,只要儿子他们爱吃,我们也十分开心。但就是担心做出来的菜味道不符合他们的口味或是他们不爱吃,为每天的几样菜也是费尽了脑筋!

一晃到儿子的家有一个月时间,慢慢那种刚来的新鲜劲早也没了,时间一长,也感觉到同孩子们因生活方式与习惯不同而带来的不便和拘束。老伴时不时地对我说,家里不知怎么样了,有时又说是老岳母常打电话,言外之意就是想回去一趟。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说你想回去就回去一趟,我一个人留在这照顾他们,你回去看看也好。而我又何尝不是呢?不知什么原因,总是觉得虽然在儿子家住着十分方便,一家人在一起也非常温馨和谐,特别是不用气喘吁吁地每天爬上爬下爬那个六层楼的楼梯,但时间一长,我总觉得心中缺了点什么,或是有点什么似的。时不时地就想起在县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六楼的小屋。近几天来,更是到夜晚上床后很难入眠,有时入睡后一、二点钟就早早地醒了,醒来后就再也难以入眠,在床上反复,总想起楼上楼下的邻里,想起常在一起聊天打牌的同事、朋友,想起常去散步的江边公园和偶尔在街上碰到打招呼的熟人,至于到底想他们什么呢?却始终道不清楚、说不明白。

老伴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在儿子这里住着到底和我那步梯房有什么不同,或是有什么特别不喜欢或不适应的地方?

好在老伴回家四五天后,在我的一再催促下很快回来了。老伴回来后,看见她回去几天,脸色、神色明显地比几天前好了。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老伴说:“家里比这里舒服、好些?要不我也回去几天?”老伴说:“家里肯定好些啦!你回去有什么事?你又没事,浪费来回的车费!”

我只好找个由头,说是退休证和住房公积金要回去办下!其实老伴知道了我的心思,笑着说:“你要实在想回去就回去一趟吧!”见老伴已经答应,我满脸堆笑地说:“那我明天就走!”

第二天早上,我赶快打通了回家客车的电话,中午12点左右,我早早地等在约好的搭车地点,当客车刚刚停稳,我快速地登上了回家的班车。

 曾多次搭乘这趟班车从家来回到儿子这里,所以见到它就觉得特别的亲切,像是那种遇到久别的故人一样。随着车子的启动,心中更是有点激动的感觉。

高速路上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当汽车刚刚开过与邻县交界的那座标志性跨河大桥时,我心中不觉有种说不出来的欣喜与亢奋,让我对沿途一晃而过的树木和花草,都感到格外的亲切与温暖。只是当我还沉醉在那种从未有过的回家的激动之时,汽车也到达下高速的路口。

减速、出高速路口,进城,一会儿工夫,汽车回到了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县城。汽车师傅很是贴心,把每位乘客都送到了要去的地方,当汽车稳稳地停在我家那栋六层步梯房的楼下时,不禁从心底里喊出了一句:“我到家啦,我终于到家了!”

提着那个简易的行李箱,我快步地向我在六楼的家爬去,楼梯间我不停地同已有一月之久未见面的邻居打着招呼,他们也笑着回问着:“你回来了,这段时间去哪里?”一时间,我似乎全身都是力气,原来十分难爬的六层楼梯,此刻,却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似乎只是几步功夫,一下子就到了六楼的门前。

我掏出钥匙,开锁、推门,家里一切还是我走时的样子。旧沙发、旧电视、旧家具,连那张旧木床,还是原来的样子卧在那个装着书桌、书柜的房间里!

我站在这个我熟悉得有点觉得陌生的空寂的家中,家中似乎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虽然家中也有一个多月无人居住,灰尘较多,但我看着却是那么的亲切与自然,我并没有过多的收拾与整理,当晚,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似乎要洗掉一个多月来在外的种种不适,晚上当我睡在那张已由白转黄的旧木床上时,我竟觉得是如此的舒坦,身上包裹着的那床因多时不用而有些潮湿的旧棉被时,尽管当晚的天气突变,窗外一时寒风呼啸,我却感到那是我好多年来,特别是近一个多月来,睡得最踏实、最温暖的一夜!第二天早晨,当我一睡醒,睁开惺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说出一句:唉……回家的感觉真好!

随后的两天里,我用半天的时间,办好了退休证和住房公积金取存手续,便赶快联系在家时牌友、文友、聊友,简单地小聚了一下,只是当我还沉醉在回家的喜悦与惬意之中时,老伴和儿子都打来了催促我赶快返回的电话,我只得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和有点茫然的心情,再次踏上返回省城儿子那个虽然温馨、和谐,却没有楼上楼下邻里,更没有空闲时朋友间闲聊、打牌,散步时随路而遇的熟人间相互问候的家!

(作者杨朝贵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荆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发表于《雨露风》《精短小说》《参花》《速读》《今古传奇》《湖北日报》《荆州日报》等报刊杂志。)